社會史研究的成功實 踐 -評侯傑·秦方合 撰 舊中國三教九流
花 少 輝 (中國 南開大)
今年4月,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合著 的舊中國三教九流: 乞丐土匪賭徒篇
和舊中國三教九流: 藝人妓女嫖客 篇兩書已由香港中華書局出版. 舊中 國社會下層的邊緣人群, 他們擁有獨特 的群體結構和文化形態. 在社會史興起 之前, 這些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群很少進 入研究者的視野. 這也導致了這些人群 在中國歷史研究中處於集體失語的狀 態. 社會史宣導研究視角向下層社會的 轉移, 對於進入邊緣人群的世界, 瞭解 他們的生活常態, 揭示他們的群體文化 有重要的意義. 這部著作圖文並茂地展 示了舊中國幾個具有代表性的邊緣群 體的樣貌, 可以說是社會底層色彩斑斕
的一次非常有益且十分成功的實踐.
Ⅰ
早在2004年,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合 撰的舊中國的下九流一書由天津人 民出版社出版. 由於某種原因, 相關的 性別和信仰等方面的內容沒有完整地 再現出來. 借助此次香港中華書局支持 出版的機會, 作者在原有文稿的基礎上 進行了增補·修改, 增加了性別與宗教 信仰等方面的內容, 對原有照片·圖像 也做了一些調整, 最終形成了舊中國 三教九流·乞丐土匪賭徒篇和舊中國 三教九流·藝人妓女嫖客篇兩書, 呈現 在讀者面前.
目錄分別如下：
舊中國三教九流: 乞丐土匪賭徒篇
乞丐王國…1 來自何方…3 生存有道… 8 乞討有術…11
真真假假 虛實難辨…18 女乞丐…21
丐幫神靈崇拜與幫規…23
“花子頭一班, 強如做官”…26 丐捐…31
純良仗義…36
作惡多端…41 何日君不來…43 草莽英雄…53 亂世生匪患…55 兵匪一家…59 匪患無窮…61
等級森嚴 各司其職…64 家有家法 幫有幫規…69 土匪與女性…71
乞求神助…75 土匪黑話…78 女匪酋…79
打富濟貧, 替天行道…87 伸向洋票的黑手…96 貪圖不義之財的拐匪…100
“搬石頭”與“摘桑葉”…104 喪盡天良的人販子…107 賭徒 -“群英薈萃”…115 中西合璧 花樣翻新…118 麻將: 亡國奴戲…121 花會: 女賭徒的天地…123 賽馬: 萬眾競技場…127 賭博中的舶來品…133
掛羊頭賣狗肉 -千奇百怪的賭場…
137
京津滬 -賭場林立…141 川粵 -別有洞天…146 賭徒的保護神…149
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 -形形色色的 賭徒…151
嗜賭成性的軍閥…155 沉溺于賭海的官僚政客…158
深受賭害的紳商…162
舊中國三教九流: 藝人妓女嫖客篇
藝人眾生相…1 橫看成嶺側成峰…6 生活的怪圈…10 神靈崇拜…13 循規蹈矩…15 拜師學藝…17
師傅們的保守與開放…19
“臺上三分鐘, 台下十年功.”…21 從北京天橋到天津三不管…26 身殘藝不殘…29
針砭時弊 關心民生…30 揚威海外…33
浩然正氣 不畏強敵…34 天下興亡 匹夫有責…36 飽受毒品煎熬…38 人生如戲 戲如人生…41 形形色色的洋藝人…45 悲慘的命運…46 獨領風騷…48
紅顏薄命: 女藝人的生命寫照…53 抗爭與無奈…57
患難見真情…59 妓女與嫖客…63 強顏歡笑的背後…66 用血肉鑄成的金字塔…70 娼門禁忌…83
逢年過節: 拜神賺錢兩不誤…86 與煙賭為伍…91
奇裝豔影 各樹一幟…95 知恩必報 俠骨柔腸…98 一心向學遭歧視…100 紅顏英雄 患難與共…105 位卑未敢忘憂國…107 傷風敗俗 危害社會…110 花落誰家…112
命比紙薄…114 形形色色的嫖客…117 獨樹一幟的嫖客廟…119 文人捧妓無所不用其極…121 充滿銅臭和血腥…125 星星之火, 未曾燎原…131 廢娼的幻滅…133 後記…144
由此不難看出, 兩位作者對舊中國
“三教九流”的認識和把握是十分準確 的, 並使兩書分合有度, 互為表裡, 相 得益彰, 堪稱姐妹篇.
Ⅱ
所謂的“三教九流”, 是指在相當長 的歷史時期內人們對不同的群體的社 會地位和職業的等級劃分. 隨著社會的 發展, “三教九流”的內涵也發生過一些 變化, 泛指生活在社會下層靠從事各種 營生闖蕩江湖的人們, 諸如鏢行·俠客·
土匪·流氓·賭徒·優伶·娼妓·乞丐等等.
在書中,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選取了幾
個具有代表性的邊緣人群來探討他們 獨特的群體結構和文化形態, 從而加深 我們對中國近代下層社會的認識.
聚焦邊緣人群與社會文化變遷之間 的關係, 使群體與個案研究形成有機的 整體, 是作者的大膽嘗試和取得成功的 關鍵.
乞丐是人類社會的一種理應消滅的 歷史現象, 一種亞文化群體, 與文明相 悖卻長期共存.1) 近代中國社會天災人 禍不斷, 成為乞丐擴張的溫床. 乞丐是 一個頗為龐雜的社會群體, 不僅人數眾 多, 成分複雜, 構成一個個獨立王國.
乞討是他們的主要生活方式. 為了達到 目的, 他們採用各種各樣的手段, 可謂 花樣百出. 他們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靠 人們的施捨來討生活, 貌似個人的行 為. 可是, 在有些地方的乞丐在個人乞 討行為的背後, 還有比較嚴密的組織, 又構成一股不可忽視的社會力量, 對近 代社會的穩定構成威脅.
土匪普遍存在于古今中外各種不同 的社會中, 正如霍布斯鮑姆所說, 土匪 可以“在以農業為基礎(包括鄉村經濟) 的社會中發現, 主要由農民和無地的勞 動者所組成, 他們受到地主·城裡人·政 府·官員·律師甚至銀行家的統治壓迫 和剝削.”2) 近代土匪的興亡實際上是
1) 曲彥斌, 中國乞丐史 (北京: 九州出版 社, 2007), p.1.
2) E. J. 霍布斯鮑姆, 土匪 (1969), pp.19-20; 轉引自【英】貝思飛, 民國時
近代中國社會的一種反映, 對近代土匪 史的研究, 涉及近代中國的各個領域.
研究土匪問題就為我們提供了透視近 代社會的新視角, 有助於促進整體社會 史研究的深入, 有助於深入到社會底部 去審視中國近代社會, 把握和感受近代 社會跳動的脈搏.3) 在侯傑教授·秦方 博士的勾勒下, 近代中國土匪橫行, 數 量之多, 成分之複雜, 行為之殘暴, 活 動範圍之廣, 對社會各層面影響之大, 呈現了具體的面相.
在近代中國, 賭博可以說是一項普 及率非常高·全民參與的娛樂活動. 上 至王公大臣·官僚軍閥·洋行買辦·商場 巨賈·文人墨客, 下至販夫走卒, 無不 樂此不疲. 在侯傑教授·秦方博士的筆 下, 近代賭博方式的中西合璧·花樣翻 新別具風采, 形形色色的賭徒各顯神 通. 賭博對社會秩序穩定形成的一種潛 在的·嚴重的威脅也愈發清晰.
常言道：人生如戲, 戲如人生. 近代 社會為藝人提供了演繹人生的大舞臺, 不管是承襲傳統的戲劇表演藝人, 玩雜 耍·跑江湖的江湖藝人, 還是萬眾矚目 的電影明星和新劇演員·歌女, 他們的 生存和發展·前途和命運都與這個時代 緊密相連.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通過考 察藝人日常生活, 勾勒了一幅龐雜的藝
期的土匪 (徐有威 等譯, 上海: 上海人 民出版社, 2010), p.2.
3) 參見汪遠忠·池子華, 中國近代土匪史研 究述評(學術界1998年 第2期).
人眾生相.
長期存在于中國社會的妓女, 在近 代這個劇變時期不斷膨脹. 不論是沿海 城市, 還是內地小鎮, 多遊蕩著數量不 等的以賣笑為生的風塵女子. 她們被打 造成不同等級的特殊商品, 出賣著靈與 肉, 在強顏歡笑的背後, 隱藏著被侮 辱·被摧殘的生命無盡的悲哀和歎息.
與娼妓緊密聯繫的是形形色色的嫖客, 他們來自於眾多的社會階層·成分非常 複雜.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的這兩部著作視 野宏闊, 不僅有對舊中國社會底層人群 的細微考察, 又能兼顧中西, 對洋土 匪·洋藝人·洋妓女等在舊中國的 情況 也做了一定的研究, 也對中國藝人揚威 海外等等史實做了梳理. 同時, 作者還 能跳出具體的個案對特定邊緣人群進 行群體性的精到概括, 這一點從著者對 各種邊緣人群的存在形態的描述中可 見一斑, 如“乞丐王國”·“草莽英雄-土 匪”·“賭徒-‘群英薈萃’”等等.
Ⅲ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在撰寫的過程 中, 適當插入了大量的照片和圖畫, 圖 文並茂. 這些攜帶著大量資訊的圖片把 文字表達具象化, 圖文互證, 底層社會 不再僅僅停留在文字的敘述上, 還使讀 者對此產生了立體的社會想像. “當代
文化有一場不見硝煙的圖像對文字的
‘戰爭’. 有人形象地把這個時代稱之為
‘讀圖時代’···從廣義上說, ‘讀圖時 代’這一表述揭櫫了圖像成為我們‘閱讀’
的主要領域. 從狹義上說, 所謂‘讀圖’, 就是指印刷物本身的圖像化趨向正在 改變我們的閱讀習慣, 把我們從抽象的 文字解讀中‘解救’出來, 轉向了種種直 觀生動的圖像. ‘讀圖’儼然成為一種時 尚.”4) 在後記中, 侯傑教授也談到通過 照片永恆的瞬間和圖畫凝固的筆墨來 揭示不同社會群體的生命歷程正是他 的多年夙願. 這次可以說是一次成功的 嘗試, 通過精心搭配的圖片, 展示出來 的舊中國社會底層人群的百態, 給讀者 帶來視覺上的衝擊和震撼.
在後記中, 侯傑教授還提到在這次 出版中加入了性別與宗教信仰的內容, 也使得這兩部著作的學術價值劇增, 並 富於特色.
社會性別是一個有效的歷史分析範 疇. 在以往的歷史研究中, 女性的經驗 被“抹殺”了, 成為“失語者”. 社會性別 視角的介入, 發掘女性的聲音和能動 性, 女性主體性的再確立, 對於舊中國 底層社會的再認識具有重要的意義. 從 對女乞丐的關注到對女匪酋·女賭徒
“花會”的研究, 從女藝人紅顏薄命的生 命寫照到妓女群體出賣靈與肉的悲苦, 侯傑教授深入地挖掘舊中國底層女性 4) 周憲, 視覺文化的轉向 (北京: 北京大
學出版社, 2008), p.8.
的主體性和自覺意識, 把具有女性氣質 的社會文化呈現在讀者面前. 社會性別 研究是在婦女研究的基礎上發展起來 的, 它不但包括對女性的研究, 也包括 對男性的研究; 它不是完全以婦女為 主體和目標的研究, 而是由兩性共同參 與的研究. 其目的在於強調對社會性別 關係的分析.5) 正因為如此, 侯傑教授·
秦方博士巧妙地把妓女群體與嫖客群 體結合起來進行研究, 關注這兩個聯繫 緊密的社會群體之間的互動.
處於舊中國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群同 樣擁有獨特的宗教意識, 將極為豐富的 內涵和特徵, 寓於信仰方式·崇拜偶像·
宗教習俗之中. 在侯傑教授·秦方博士 的梳理下, 我們可以看到舊中國底層人 群迫於他們的生活境況, 有一個共同 點, 即尋求行業保護神或者祖師爺的庇 護, 從而獲得慰藉和心理的滿足. 但是, 每個群體所崇拜的神靈是不同的. 乞丐 們供奉的神靈很多, 如范丹(冉)·朱元 璋等等；土匪的祖師爺或者保護神有 十八羅漢和達摩多羅等；賭徒供奉的 神靈有地主爺(地主財神)·五路財神·狐 仙·監賭神烏曹等；從事不同藝術表演 形式的藝人們供奉著不同的的祖師爺 和保護神, 如表演曲藝的藝人供奉的祖 師爺是周莊王, 而說相聲的藝人供奉的 祖師爺是有一綹鬍鬚的東方朔等等；
妓女在逢年過節也要供神拜佛；甚至 5) 林聚任 主編, 社會性別的多角度透視
(廣州: 羊城晚報出版社, 2003), p.17.
還有為嫖客祭祀神靈而設的嫖客廟, 如 在吉林長春市上海路北側的金門胡同 內就有一座“傻大爺廟”, 和嫖客有著比 較密切的關係. 在上述底層人群的神靈 崇拜活動中, 我們也可以發現“追求‘有 求必應’的宗教心理和以現實功利為選 擇宗教信奉對象的標準, 直接導致了廣 大普通中國民眾多神崇拜.”6)
在這兩部著作中, 侯傑教授·秦方博 士也關照到對舊中國底層社會人群的 身體史的考察. 妓女與嫖客之間的基於 生理身體的交易, 妓女在紅塵中出賣著 自己的靈與肉；藝人“臺上三分鐘, 台 下十年功”, 身體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 被展示, 看與被看, 藝人社會地位的普 遍低下顯而易見；在土匪綁架“洋票”
勒索或以“洋票”為砝碼與政府的談判 活動中, 洋人的身體和外國人身份已經 成為溝通不同群體間的媒介；乞丐在 乞討過程中, 最常用的方式就是展示自 己瘦弱或者殘缺的身體來博得同情與 施捨. 更有甚者, 如侯傑教授·秦方博 士談到, 在鄭州老墳崗地區, 有一種帶 有明顯標誌的女乞丐, 她們頭纏破布, 腿紮腿帶, 儼然就像是一個個待產的產 婦, 到商號中向店家乞求施捨. 她們之 所以採用這種打扮, 就是因為在河南的 傳統風俗中, 人們最忌諱產婦進門, 認
6) 侯傑·範麗珠, 世俗與神聖 -中國民眾宗 教意識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1), p.128.
為產婦進門會導致家破人亡. 因此, 商 號被迫趕快給她們錢物, 打發她們離 開. 在這裡, 這些女乞丐利用社會習俗 禁忌, 已然把自己的身體作為一種獲取 社會資源的利器.
當然, 金無足赤, 這兩部著作在一定 程度上也存在不足之處. 例如, 作者在 考察嫖客群體時富有新意, 但是篇幅相 較其他幾個邊緣群體而論, 略顯不足, 有待進一步補充豐富.
侯傑教授·秦方博士合著的這兩部著 作以圖文並茂的形式, 將研究的視角下 移至舊中國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群, 清晰 地將他們完整而獨特的群體結構和文 化形態展示出來, 引導讀者走進近代中 國邊緣社會群體鮮活的世界. 可以說, 這是近年來中國社會史研究的一次成 功的實踐.
주제어: 삼교구류, 구중국, 사회, 성 별, 신체
關鍵字: 三教九流, 舊中國, 社會, 性 別, 身體
Keywords: Old China’s Demimonde, traditional China, Society, Gender, Body
(원고접수: 2013년 9월 25일, 심사완료 및 심사결과통보: 12월 16일, 수정원고접수:
12월 24일, 게재확정: 12월 26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