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獻探討
第二節 意義建構悲傷心理治療
本節主要探討 Neimeyer 最為人所熟知的意義建構悲傷心理治療。相關文獻
參考資料部分擷取自專書 Constructivist Psychotherapy(pp. 19-32, 2009)、期刊 Death Studies(2014)與Behaviour Change(2016),以及國內外文獻包含台灣博碩士 論文等。
一、理論概述
Neimeyer (2000)指出失落之後的意義建構是哀傷調適歷程的重點。由於創傷 性失落(例如子女死亡)會侵蝕與重創我們對世界與自我的核心假設,原有的假設 觀點變得脫序、混亂,產生意義斷裂的危機。因此,Neimeyer 和 Anderson 認為 喪親者在哀傷調適過程中,需在已經改變的新環境中,對失落事件有所理解,並 重新尋求自我定位,賦予新意義,才能降低原來世界觀無法有效解釋現實所造成 的困境 (林秀玲、戴嘉南、黃瑛琪,2008;陳香如,2015)。至於意義,乃是透過 敘說而建構的,然而,所謂敘說並非指符合客觀真實的敘說,而是源自自我主觀 的真實,也即是「敘說的真實」(narrative truth),類似以敘說故事(storytelling)的 方式,我們重新理解和建構自身生命的真實(Lister, Pushkar & Connolly, 2008;
Neimeyer, 2000/2001;章薇卿譯,2007)。
除此之外,人們面對死亡是主動的參與者,不是被動的行動者:悲傷是一個 積極的歷程,喪慟會驅使喪親者加速進入做抉擇的時期(Neimeyer, 2000; 章薇卿 譯,2007)。上述之「主動」與「被動」指人的選擇。我們可以選擇不「被動」地 隨著死亡帶來的毀滅而絕望,或因處理失落而引發愁苦憂傷,相反地,喪慟經驗 可能是讓人積極且「主動」地參與這些生命中無可迴避的狀態或處境。與之同時,
接受失落者的世界是永久改變的事實,無法回復到事件發生前的狀態,亦是哀悼 歷程中極為重要的心理準備,也即是說,我們不嘗試解決或去除哀傷,也不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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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的傷慟應該是什麼模樣。既然每一個人的哀悼歷程都是獨特而無法普遍 化,那麼任何人的哀傷都不能被視為病態或不正常的。換言之,人不須要「走出 哀傷」或是想辦法「痊癒」或「放下」逝者,而是了解到與死者維持象徵性連結 的重要(Neimeyer, 2000;章薇卿譯,2007)。對此,Neimeyer提出了關於失落悲傷 的六大要點:
1. 我們以自我生命經驗為基礎而架構的假設或認知,會因死亡事件而受到嚴峻 檢驗,我們也可能發現面對死亡是一種陌生的、完全不在原先架構中的經驗。
2. 悲傷是一種個人化且獨特的歷程,在其中我們重新認識自我;我們對自我的 整體認知將經歷探索與重整,而我們的感受總是既熟悉而又錯綜複雜的。
3. 選擇如何經驗悲傷是我們可以自己作主,而非受制於他人的事情。
4. 由於原有的架構受到失落帶來的挑戰抑或威脅,經歷悲傷因而成為一種確認 或重建個人意義架構的行為。
5. 原來穩固的架構因失落而動搖也同時引起了我們的情緒風暴,然而,這許多 情緒是有功能的,它們應該被視為一種訊號,提醒我們得盡力維護或修復或 重建我們自身的意義架構。
6. 在失落與哀悼歷程中,我們一再建構對自我的認同亦不能忽略與他人,包含
家庭與社會成員之間的關係。(參考修改自章薇卿譯文,2007,頁96-106)。
繼上述六大要點之後,Neimeyer 近期與 Gillies 等人發表一項研究(Meaning
of Loss Codebook),將人們常用於理解失落悲傷,並從中創造出意義的方式歸納 為30 種類型,其中包括:察覺個人與靈性成長、增進家庭成員之間連結、意識 生命無常、改變生活方式、體會慈悲心以及學習釋放痛苦等等(Gillies, Neimeyer
& Milman, 2014)。至於人們(或是透過治療師協助)如何理解失落悲傷,並自其中 尋獲抑或創造出意義,Neimeyer多年前曾以「意義重建模式」路徑圖說明。以下 進一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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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歷程闡釋
所謂意義建構悲傷歷程,即指「意義重建模式」(the meaning reconstruction model),以最精簡的話來解釋,為一個透過「講述再講述」我們生命故事的悲傷 療癒歷程(the healing process of telling and retelling our life stories)。該模式乃是從 建構主義心理學的概念發展而來,並奠基於 Bowlby 的「依附理論」(attachment theory)、Janoff-Bulman的「認知、創傷與適應理論」(cognitive, trauma, and coping theories)、Taylor 的「認知調整模式」( cognitive adaptation model)、以及Stroebe 與 Schut 的「擺盪理論」(Dual Process Model),之後於2006年統整為處理悲傷 歷程之「意義重建模式」(Gillies and Neimeyer, 2006)。
「意義重建模式」主要在解釋個體經歷失落事件之後可能採取的路徑。這些
路徑會展現在三個面向上,分別為「理解失落」(sense making),「尋獲益處」(benefit finding)以及「改變認同」(identity change)。說明如下:
意義重建模式有個基本假設,即是每個人心裡都擁有一個意義結構,亦或是
人的核心信念,類似Kelly的「個人建構」(personal constructs)、 Janoff-Bulman 或Parkes(1992)之「預想中的世界」(assumptive world) 、或是Thompson和Janigian 的「生命的基模」(life scheme)。人們對於自己所置身的世界之理解或處理可分 為:排序日常活動和優先事項、建構自我身份的認同、經營人際關係、設想未來、
建立對世界的看法、產生信念或靈性追求、以及謀求社群福祉等。這些理解因此 構成人們「失落前的意義架構」。
然而,在重要他人死亡或重大失落事件發生後,這個架構就可能隨之動搖,
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心理困擾。若是與失落前的意義架構一致,心理困擾相對較少;
否則,就引發追尋新意義的動力,以適應失落事件發生後的世界。也即是說,經 由「理解失落」、「尋獲益處」以及「改變認同」三個層面的重新調整之後,心理 困擾獲得緩解,且建立起「失落後的意義架構」。在這個新的架構中是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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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後順序、新的自我和個人成長、新的人際關係(並持續與逝者連結)、對未來的 新看法、新的世界觀與信念等等。倘若新的架構無法協助喪親者減少心理困擾,
則會再次調整,直到喪親者得以適應失落,新的意義架構逐漸趨向穩定。
下列圖示和說明進一步解釋意義重建模式之運作:
圖示:意義重建模式路徑
資料來源:修改自《青少年喪親經驗意義建構之敘說研究》,張淑容,2015。
原資料:“Loss, grief, and the search for significance: Toward a model of meaning
reconstruction in bereavement,” by J. Gillies and R. A. Nemeyer, 2006, Journal of Constructivist Psychology, 19, p. 55. Retrieved from Taylor & Francis Group, L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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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理解失落
指人們為保護自己免於傷痛,恢復秩序感並感到安全與生命有理可循的狀態,
會試圖去理解失落事件(死亡),並努力為失落尋找原因。這些理解失落的動機皆 和認知與創傷理論學者說法是一致的。這些學者認為最「困頓」的失落是一個人 無法在過程中建構意義,或者忍受那些曾經有意義的事變成混亂不堪 (Folkman, 2001; Gillies & Neimeyer, 2006; Janoff-Bulman, 1992; Thompson & Janigian, 1988)。
人們出於避免痛苦之故,或是想重新找回安全感以及恢復生活原有的秩序,將會 努力地為已發生的事件尋找原因。例如,為什麼事件會發生在我所愛的人身上?
是什麼原因導致死亡?這些經驗是要告訴我什麼呢? (Davis & Nolen-Hoeksema, 2001)。而這樣的提問、尋找和理解失落的喪慟歷程即是悲傷經驗的核心(Gillies
& Neimeyer, 2006;Neimeyer, 2000)。
蘇完女和林秀珍(2010)兩位學者進一步指出,人們對於失落的理解是受到個
人以及文化的雙重影響。換言之,相同的失落事件對不同的個人會產生不一樣的 解讀,而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也連帶造成影響,例如:西方文化對死亡的解讀可能 有「上帝的旨意」、「死亡是一種自然或生物現象」等等;而華人文化常認為那是
「緣分已盡」或「命運安排」。 (二) 尋獲益處
指人們因為失落哀傷而被迫成長,學會去珍惜失落可能帶來的正向經驗,以
及學習重新整理平日生活的優先順序,亦對失落事件擁有正向的評價,並在經驗 中建立起新的意義結構。如同認知和因應理論學者所言,在失落經驗中找尋益處 的能力,是悲傷調適過程中之重要角色,不論尋獲的益處是正向的「重新評估」
(Janoff-Bulman, 1992),例如與逝者的關係或是失落帶來的衝擊,抑或僅僅是某種
撫慰人心的「錯覺」(Taylor, 1996)。而從建構的觀點來看,找尋益處則意味著在 失落後建立一個全新的意義結構。然而,Neimeye & Anderson(2002)提醒,這些 益處並非是死亡事件發生之後立即浮現的,有時歷時數月或數年不間斷的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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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Frants, Farrell & Trolley等人 (2001)從397位受訪者的回應中歸納出 那些自死亡事件中尋得的益處包括:家人更為親近、人際溝通能力增強、更懂得 珍惜生命、活在當下以及學習調整生活優先順序…等(引自蘇完女、林秀珍,2010)。 (三) 改變認同
指人們在失落事件發生之後,逐漸建立起「另一個不同面向」的全新自我,
例如變得獨立、更能覺察生命脆弱、增加同理心並且在情緒上能與他人親近等等。
Taylor(1983)之認知調適模式、Stroebe & Schut(1999)的雙軌理論與建構理論 都假設要在失落發生之後,重建生命意義是重要之務。雖然在改變過程中免不了 痛苦和疑惑,但亦是 Tedeschi、Park 以及Calhoun(1998)等人所謂之正向的改變 抑或「創傷後成長」(posttraumatic growth)。經過創傷後成長的人們,將變得更具 彈性、獨立與自信;他們也可能展現新的角色性格,例如更能覺察生命的苦難,
對往後的失落更為敏銳也更懂得處裡。不僅如此,他們的人際關係也產生變化,
變得更有同理心更能包容,而這些改變通常也伴隨著靈性意義與存在議題上面的 成長(引自張淑容,2015;林彥光,2011)。
值得注意的是,路徑圖中分岔出來的兩條「有無幫助的新意義」之間選用「或」
(OR)字是為了精簡模式概念的緣故;在真正的悲傷情境中,它其實是「與」(AND)
的狀態(Gillies and Neimeyer, 2006)。換句話說,新的意義結構可能在某方面對喪 親者是有幫助的並提供足夠支持,但卻無法涵蓋其生命的所有面向。因此,喪親 者的意義重建歷程並不是絕對的只在有或無幫助之中二選一,而是同時踩著兩條 路徑前進,某些心理困擾持續增加或維持,某些會減輕或去除。
過去一些研究發現,在已經找到某種意義的、困擾減少的喪親者身上,意義
重建的循環仍在進行,這些人繼續探尋失落以後的意義。也有另一群人,即使認 為自己已經尋獲新的意義,卻還停留在心理困擾裡。換言之,心理困擾增加或減 少不應該被認為是建構歷程的「結果」,而是要將它視為開始追尋意義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