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研究結果
第四節 F3 的善終觀點
壹、切身相隨的死亡
我是民國一百零四年八月檢查出來的。那時候我才剛退休，才剛要享受一下，
結果竟然是這樣。我記得我本來是去照內視鏡，結果一路檢查下去，抽完血醫生 就直接告訴我：「你是癌末啦」，然後直接跟我討論治療方式。我當時就簽了放 棄急救。我的個性比較理性，知道自己癌末的時候，還可以平靜地決定治療方式。
你摸摸我的手，又瘦又乾，皮包骨哪。人家說看手就知道是不是快不行了。
現在我的手變成這樣，也不曉得要怎麼辦。我媽媽九十五歲也沒有像我這樣，這 感覺很恐怖。我昨天抽腹水，肚子大到不行，腹水居然有一千八百 cc。我的肚子 脹成這樣，腹水也越抽越多，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我跟兒子說：「你看，你媽 應該快不行了」。當你親眼看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就會清楚自己的狀況。我這個 月瘦很多，只剩下皮包骨，害我都不敢照鏡子。
去年十二月第一次到馬偕醫院。那時候肚子小小的，現在這麼大。我當時想 說營養要夠才行，所以我就一直吃，結果肚子越來越大。一些資料說，長這個東 西不能吃太營養，這樣會把癌細胞養肥。後來，我慢慢地吃不下東西，慢慢會哀 哀叫，連吃止痛藥都沒效。我的腳腫得很厲害，連走路去化妝室都不行了，還要 靠兒子推我進去。我的腹部藏了好幾公斤的水，很沉重，連下床都有困難。這種 感覺真的很恐怖，
雖然我知道早晚都要走，但現在痛成這樣真的是之前無法想像的，簡直是酷 刑。我病成這樣子，等於被判死刑，活不久了，就看有沒有奇蹟出現而已。我來 安寧中心就是希望痛苦可以減少，可是現在連打針都沒有用了，我真的不知道還
能熬多久。說真的，痛起來的時候，如果你問我什麼是「善終」，我只會回答「不 要讓我痛就好了」。
我覺得我的命都被腫瘤吸收掉了，我是真的看得見它在吸收我。我活生生被 困在身體裡，讓癌細胞啃食。有時我都會跟它說：「我死了，你也死了，這又何 必」。我現在經驗的「痛」是糾在一起的痛，在這頭糾在一起，然後跑到另一頭 又糾在一起，最後全部攪在一起，好像人在做麵包那樣。有時候「痛」也像一群 螞蟻在圍攻你、咬你。有時候也會變成整坨的鈍痛，好像你把小孩子的腳生出來 那樣痛。有時候我感覺肚臍快開花了，好像一顆氣球要爆掉了。有時候我痛到暈 倒，不能呼吸，但之後又醒過來了。這樣的情形已經很多次了。比較沒有那麼痛 的時候，我會撫摸肚子，試著跟腫瘤和解，說：「好了，就這樣吧，我不為難你，
你不要為難我了」。但是痛起來的時候，我真想叫我兒子抓我去撞牆。撞牆都沒 它痛。
貳、失而復得的親情
我很年輕的時後就離婚了，兩個兒子都跟爸爸。我自己獨立生活了二十幾年，
退休時就生這個病，現在照顧我的是老大。他之前二十幾年都沒有跟我住在一起，
但他一聽到醫生判我死刑的時候就說：「媽，我來陪你住」。就這樣子陪到中秋 節過後。之後他想多陪我，但假都請完了，所以乾脆辦離職，今年初他還帶我去 日本玩。為了照顧我，害他不能上班，其實我心裡很不好受。早知道自己會越來 越嚴重，當初就不應該絆住他，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啊。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要安樂 死，覺得自己不停住院，拖拖拉拉地也不是辦法。如果真的不會好，就讓我趕快 走吧。
參、人際網絡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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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連自己洗澡都有困難了。本來兒子想幫我洗澡，但畢竟是男生不太方 便。之前小妹來醫院幫我洗澡，她看到我肚子這麼大，就開始哭。剛開始住院時，
兄弟姐妹都會來探望，但最近第三次住院就很少人來了，都叫我說要自立自強。
現在我慢慢明白，有些人這輩子對你不好，是因為你前輩子對他不好，有因就有 果。最近我比較能放下，面對自己的命，也可以慢慢接受了。只能這樣啊。過去 了已經過去了，只能把這些回憶刪掉。
其實我蠻歡迎訪客的，像志工今天來找我祈禱。雖然我不是基督徒，但感覺 不錯。跟你聊天也很好，可以讓我轉移注意力，不會一直注意痛的感覺。另外我 很感激賴醫師，他假日還會穿著便服來探望我，非常關心病人。
肆、一日櫃姐，終身櫃姐
我是很獨立的人，可以做的事情就自己做，自己生活、自己安排，盡量不麻 煩別人。我之前當櫃姐，養成洞察人心的功夫。有些事我看得很透，但也不想說 了。都走到這裡，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前幾天把禮儀公司的人請來了，面對面討論喪禮的細節。雖然我現在很多 事情都要靠別人，不過可以自己處理的，就要自己打點。我希望最後一刻像是睡 著了，而且要美美的，要化妝，頭髮也要染，我連內衣褲都整套準備好了。我當 了一輩子櫃姐，不能亂七八糟地離開。還有我不想要痛苦，所以在醫院過世比較 好。我希望死亡那一刻來臨時，大兒子可以在我身邊，小兒子的話，很久沒聯絡 了，所以我不敢想。還有住的比較近的兩個小妹，希望她們也可以到。有他們在 身邊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