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生死裂縫中尋找愛：我的哀傷之旅
第二節 夢，靈魂的奈何橋
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僅是我的夢，爸爸過世十日後，爸爸曾在媽媽的夢中告訴媽媽「我的病已 完全好了，以後不會再生病了」的深情安慰！爸爸主要是因為肺部疾病而致往生，
對這樣親近之人的致死原因，讓媽媽在爸爸過世後，相當擔憂自己的肺部健康，
連一點點的咳嗽都會懷疑有狀況，死亡的力道與喪夫的失落，將死亡陰影從爸爸 的過世，同時移到媽媽的心理上了。而爸爸這一段夢中欣喜狀與病好告知，不僅 寬慰了媽媽因爸爸死亡而擔憂己身的憂慮，還讓斷然失落中的我們，有一種不知 道在世界的何處，爸爸依然「活著」，突然現出的驚喜與靠近感！
記得，夢中的爸爸，多數時是恢復到中年年紀貌，總穿著他生前最喜愛的磚 紅色長袖毛衣，偶有往生前之年老年紀貌，穿著土黃色外套的模樣。爸爸，時而 意氣風發的帶著年幼的我上下學、時而對當時懷孕的我有「會保護我」的承諾、
又時而獻寶似地拿出只有天上才有的美味食物給我吃…，栩栩如生的爸爸，在每 一個情感交織的夢中；栩栩如生的爸爸，在每一次父女互動的夢中；栩栩如生的 爸爸，在每一眼父愛凝視的夢中，因著曾有的在世父女情，在那生死斷橋的茫茫 無際中，因著「愛」而再度穿越與相連。在每一次的夢醒時分，回憶起那夢中的 再相見，彷若「活著」般的貼近，撫慰著我因失去了爸爸、深深思念的一顆心。
在爸爸來到夢中的時刻，那與爸爸共在的滋味，及爸爸與我「依舊」共享生 命的情感深度，這僅僅是爸爸「活在」我的心中嗎？記得，在爸爸過世後第四十 九日，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我夢到：
爸爸在醫院從臨終到往生最後一段路的連續畫面，爸爸在夢中，對我說著感 謝，沒有讓他插管急救！爸爸在夢中，對我說著感謝，陪伴他到最後一晚！
爸爸在夢中，好真誠地謝謝生命的最後，所有的柔光與慈愛的陪伴，讓爸爸 能平靜、安詳且喜悅的離開身體而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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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若爸爸最後的生命回顧，在我的夢中，像播放影片似的上映著；彷若爸爸 真的到了我的面前，慈愛與溫柔地看著我，說著一路陪伴的真心感謝。夢醒之後，
我的心，好悸動、好悸動！淚水滿溢的我，在這生死相異的靈魂世界中，已經分 不清這一個夢，是誰陪伴了誰？！已經分不清這一個夢，是誰要對誰說感謝？！
已經分不清這一個夢，是誰活在誰的心中？！這是爸爸給我的生日禮物嗎？還是 爸爸要說再見了？
習俗上第四十九天「滿七」的即將結束、與爸爸鄭重地一一感謝，這彷若分 離的情境再度重演，曾經一度讓我害怕著爸爸的不再入夢，而將與爸爸失聯而憂 心不止；想到爸爸往生前的種種回憶，我再度淚崩！我對爸爸的重病與死亡，仍 有著好多無能為力的歉意與深情難捨，對於爸爸在過世後能入己夢，願意陪著我，
走著這一條失去父親的艱辛與心碎的哀傷之路，應是我要對爸爸說感謝才是，而 爸爸在夢中，竟然對著我說「有我們陪伴」的感謝！看著冬日的暖暖陽光，眼角 上還掛著淚痕的我，突然被「爸爸的感謝」給驚醒了，茫茫生死海中，我驚醒著，
回頭看著桌前照片中的爸爸與夢中的爸爸，這夢中所帶來的，不僅是重溫爸爸臨 終過程的平安、與「有我相伴」的再確認，是否還捎來了爸爸雖然離去，但藉著
「說感謝」想完成他最後生命中「道謝」的任務之信息？我驚醒著，因著這「說 感謝」的夢中語，是否意謂著，在世界彼端的爸爸，對我們的惦記？這「說感謝」
的夢中語，是否意謂著，同時我也活在爸爸的心中？我活在爸爸的心中！在因著 失去爸爸而哀傷、再度潰堤的淚水中，我為此感到一股好大的力量！原來，這穿 越生死之境的力量，是爸爸對我們的愛！
有我相伴？不僅是此夢，在媽媽與我的許多夢中，夢中病床上的爸爸、健康 起身的爸爸、凝視與互動的爸爸…，夢中常常出現在爸爸的身旁，「總是」有我 的相伴。這樣爸爸與我相伴的夢中情境，讓曾因那不可抗力之因的診斷，而被迫 拉遠距離、遺憾陪伴爸爸過少的我，稍稍能減緩那曾經遺失爸爸生命後期的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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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伴與互相支持的共處時光、而有的難以彌補及對自己的難以原諒。就在這混合 愛的淚水與夢中的相會，我繼續轉動著這哀傷之路，繼續前進著。
外子之夢：爸爸送「滿月禮」
記得生女之後，因為月子中心的人數規定，與媽媽暫時分開，不知道是生活 中，少了同為失親哀傷者的媽媽同行相伴？還是生女後，與大地母親連結的突然 驟減？對於爸爸的過世，我有好多好多的單薄無依感！冬日的寒風瑟瑟，更加的 讓人寒到心坎裡，已經分不清這是我思念爸爸的哀傷，還是產後的失落哀傷。記 得那一段日子的月子期，夢中的爸爸，大都是回復到他生前的孤單貌，不是孤零 零的獨自面對死亡，就是落後在家庭共處之外的獨行。直到小女滿月之際，外子 當日的夢中：爸爸從後面趕上我們，雖然無語，但是為了他的小孫女的滿月，送 來了一套嬰兒衣帽。外子與我訴說此夢時，我有著好多的感動與深情的安慰，讓 這一陣子因孤單月子期的所有哀傷，都煙消雲散了。
算一算日子，這夢正是小女農曆的滿月當日，而爸爸，竟在世界的彼端，惦 記著他剛出生滿月的小孫女！原本以為近日的孤單夢境，僅是反映日常心境之夢，
而有著「爸爸似乎已遺忘了我」的深深失落感。因外子的「滿月夢」，爸爸送「滿 月禮」，意謂著爸爸仍然用他的方式「活著」，在世界的某一處，惦記著世間的 我們！爸爸不但愛女兒，同時也愛著孫子女！從數年前爸爸對我生兒育女的期待、
與對我若無子女可能無人送終的憂心，到我真正懷孕時的心滿意足，爸爸總是在 我們因著生活摩擦時的不愉快中，選擇沉默而讓著我；在臨終前的陪伴，每當爸 爸在身體不適與心中的焦慮無助時，我跟爸爸訴說腹中胎兒的種種成長與變化時，
都能因我牽起爸爸的手，輕撫有著有胎兒的大肚後，爸爸放鬆著那緊繃的身體，
爸爸當時帶著微笑而閃著希望的眼神，彷若因為我肚裡胎兒的小生命，讓面臨生 命尾聲的爸爸，有著因為生生世世的血源相續而能超越物質世界的精神永存，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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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希望感！因著外子的「滿月夢」，爸爸送「滿月禮」，讓我再度深深感受到爸 爸的盼望與惦記，「祖父愛孫」的愛與掛念，雖在生前未曾看到他期待已久的小 孫女，但是爸爸，仍將此祝福深深地掛記已在世界彼端的心中。
我的驚訝不僅如此，當結束月子返家後的首度攜女回婆家，就在婆婆拿著已 洗好日曬後的、爸爸告別式時曾回送給親家的艷紅色浴巾，給小女當禦寒包巾時，
我好震撼！那是一份動搖著靈魂深處的極度震撼！這是爸爸告別式的回禮？給小 女當禦寒包巾？此時，心中如深海波浪般的靈魂悸動，陣陣從裡到外泛出著的是 那一份深深父女情的相連之愛，當我接下了這一份如同「滿月禮」的包巾時，愛，
心中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深愛的爸爸啊！這聲聲的心底呼喚，這如同跪倒 哭泣的雙手捧著的，是爸爸靈魂深處最珍貴的親情之愛！
從難以接受「失落事實」中抓住情感的記憶
接受摯愛親人死亡的事實，是何等的困難32？死亡的肆虐所致的存在裂痕，
幾乎能讓在世的失親者推入黑暗的深淵，遠離世界！明明知道爸爸已經離開人世 了，明明在爸爸過世後的大體已輕撫確認過了，明明全程參與爸爸與世長辭的告 別儀式了，但那掉落深淵的痛苦讓我苦苦抓住的唯一希望，是無法用死亡的鍘刀 所能切斷的。那是我與爸爸曾有的生生世世之情感記憶！那是我從出生、成長到 成人，與爸爸的所有生命交織的動人時光！我在「難以接受爸爸死亡」而身處於 斷裂之谷的存在邊緣，讓我生命能繼續前行的依憑，就是我與爸爸在這超越這三 度空間與線性時間的夢裡世界，接續未完成的父女情！是夢，讓我們的存在世界 擴及過去、現在與未來；是夢，讓我在情感的心靈世界中，在爸爸過世後的無數 個日子裡，在心靈深處活出了爸爸！
32 蘇絢慧（2007）對哀傷任務「接受失落事實」的未完成之論述：喪親者內心還未有力量面對死 亡事實的時候，便代表這個事實危及他的生存信念與意志，所以「暫時」選擇不接受。這是個體 的防衛機轉沒錯，但是，是必要的（頁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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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否連哀傷任務的第一步「接受失落事實33」的完成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所有的情感相連，與逝去親人的共在感，勝過所有我曾學習過任何學理上的標示。
在爸爸過世後的日子裡，爸爸曾有的生氣怒罵、爸爸曾有的慈愛呵護、爸爸曾有 的哀傷不語、爸爸曾有的滿足微笑…，在越來越鮮活的心靈世界中，彷若爸爸的
「活著」，而能提供我活著的依靠！
記得在坊間課程中，曾聽一位老師說過，所謂悲傷的支持與治療，就是將逝 者連回到生者的心中，讓曾經因生死離別而硬生生切斷的、那一條曾靈魂共在的 情感之線，在心理上的再度接續相連，讓生者能超越死亡所帶來的痛苦斷裂感，
而能有力量的相伴、繼續前行，直到生者自動鬆脫或自行重置，這一條曾深情相 許的「愛」之線！
「小木屋」之夢：爸爸存在的深情一瞥
現實世界中爸爸的死別，而在夜夢的心靈世界中，爸爸如「活著」般依舊與 我共享著生命的溫度，而我，就在尋找「活著」爸爸的思念中，等待夜夢的相會，
繼續轉著我的哀傷，一路前行。記得，在爸爸過世後約八個半多月，爸爸入夢的 逐漸減少，又值已有一個多月未曾夢見爸爸，我對爸爸「長期」未來夢中，擔憂 爸爸是否已經遺忘了我，與害怕再度與爸爸在心靈世界上的分離，曾於睡前獨自 落淚不止，並在心中對爸爸的不理不睬、不聲不響而有所抱怨。記得，那一夜的 夜夢中：
我和爸爸、媽媽、妹妹，同坐在清境農場旁小木屋的陽台座椅上，爸爸曾轉 頭對我說「我這一生，就只住過一次小木屋！」（三次強調此語），並以食 指比畫出「1」的字樣！…
33J. William Worden（2004）所提出悲傷的哀悼過程，必須完成四個任務：接受失落的事實、經驗
悲傷的痛苦、重新適應逝者不存在的新環境、在生命中為逝者重新找一個位置，或將對逝者的情 感重新投注在未來的生活上、重新建立因失落被挑戰到的信念與哲理系統（頁 3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