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命的探究:我與反身思考的專業對話
第一節 生命中的苦難與我的個體化歷程
《冒險的召換》
命運已將心靈的重心,
從社會範疇之內 轉移到 一個未知的領域。
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
可能有不同的呈現,…但不管是在哪裡,
它通常都有著奇怪變幻不定的生命、
有著難以想像的折磨、
有著超人的勳業和無邊喜悅的地方。
〜坎伯,《千面英雄》,頁 2
以世界在我之內的眼光:苦難,是外在的艱苦環境與內在的陰暗匱乏,所相 互交織及映照出來的。
苦難與意義
存在取向的意義治療創始人弗蘭克爾(Viktor E,Frankl)是奧地利著名的精神 醫學家和心理學家。他所創立的意義治療,闡述人在極限環境下的苦難,以及從 受苦裡如何藉著意義的尋找,而將自己超拔出來,去重新愛人。因曾身陷納粹集 中營,在非人道待遇與死亡相隨的意義探尋中,隻身存活了下來。他將生命中的 所有苦難,化為對人性探問的意義追尋,藉由協助人們理解生命中的苦難,瞭解 其意義之所在,轉而對生命的正向理解。那麼,我在生命的苦難中曾有著「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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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如此」的絕望吶喊與有著無語問蒼天之無助時,我是如何看待我生命中的苦 難?這些被我視為生命中的苦難,它所賦予的意義為何?是上天以勞其心志來淬 鍊我生命的強度、為自己的生命道路建築嗎?還是我那生命劇本,帶領我走上一 條無人能行的「未知」路所需要的必經之處?
個體化歷程
個體化歷程無時間的限制或明確的任務規範,它可能長達終其一生,個體化 也可能遠近穿插不同的面向與強度,它也是全面性的整體改變。Murray Stein
(2012)對「個體化」的描述:
個體化是具有動力的一輩子過程(頁 24)。…個體化是一種動力、驅力,有 時候在個體生命的某個階段是種強制命令,一種來自無意識的要求,要求個 體體現完整的自己而變得真實(頁 16)。…首先個人必須進行分離的工作,
將自己從小到大在無意識中建立的各種認同狀態予以鬆動,以解除個人受縛 於集體性的人格面具之禁錮。但是當這些深根柢固的認同鬆動之後,就會面 臨來自無意識原型意象的挑戰。個體化的分離任務之一,就是還必須從原型 意象的擄獲當中奮力掙脫出來(頁 17)。
我的人生甫自第三十三歲開始,從幼至長的身心教育已為符合社會所需,而 建立種種的社會適應,在我幾近中年之時,開始為追求更完整合一的自己而進行 中年轉化,這就是我從的個體化。
Murray Stein(1999)對榮格所提出之「個體化」又述:
所謂的「個體化過程」(Individuation Process)的完整意義:人們在他們 的一生中,以許多不同的方式發展,而且在許多層次經歷多元的變革。全體 的一生經驗總合—本我在心靈結構與意識中的浮現—被榮格概念化的稱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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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化」(頁 222)。…他對個體化心理發展的定義是,成為一個統合而獨 特的個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合個人(頁 226)。
我生命中歷時較久且顯而易見的個體化歷程約略分為兩個階段:一是人際中 較遠的、較普遍性的、非親屬關係,銀行生涯後兩年的個體化歷程;另一是較親 近的、較獨特性的、擁有生命血源相連的親屬關係,在銀行離職後父女情感依附 間的個體化歷程。
個體化前的我:仰賴外在權威與群眾的肯定
在個體化之前,原來的我,是一個仰賴外在肯定、渴望權威肯定與融合於人 際團體,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尋求人際的連結與支持,來消除人際孤單與提 供心理支持的來源;以社會的名牌地位來證明自己價值的優劣與努力後的報酬;
對他人與世界的信任,幾乎是無條件和無界線的信任他人,到成年後還活在「天 真者」的原型裡,不知身旁的人性中亦包含著陰暗面與險惡處;對流言蜚語、他 人的負面評斷,在自我肯定能力薄弱之下,不斷地影響著我的內在價值…。這樣 的自己,在原來所屬的社群裡,當生活中沒有太多的困難時、當生命中沒有太多 的波折時,我是能安安穩穩的蜷縮在這樣沒有自己但仍平穩的表相安逸之中,既 無知到沒自覺、也活在表面的幻象中。而我的依賴權威或群體而喪失獨立的自我,
也正符合華人的主流文化所讚揚與肯定的社會意識。楊國樞(1995)曾表示,對 中國人而言,「社會取向」包含了四個緊密關聯的成分,…其中第四個「權威取 向」:
指一個獨特的與社會權威互動的心理行為模式,源自家長制傳統中父親至高 無上的權威身分,包含了權威敏感、權威崇拜、及權威依賴三個心理層面。
(引自陸洛,2003,頁 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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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主流文化,為華人社會帶來了團結與族群合作的優勢,但也為壓抑及 泯滅個人的獨特發展性。
我若還沉溺於群體肯定與支持的幻象裡,個體化是不會為我而展開,只有在 生命的爆裂之處,打散了從小建立的舊有人格,生命之流,方能為我流向一個真 實的人生。Murray Stein(2012)說道:
有時個體化的故事由一個大爆炸展開—死亡、失落、突然戲劇性地進入一種 失去方向和混亂的狀態。這個時刻標示出旅程進入過渡狀態的起點,而最終 將進入轉化(頁 113)。…只要對被賦予的人格面具的認同還支持著…個體化 的強勢要求是不會發動的。只有當這樣的情形被打破、角色被擺脫,個體化 的旅程才會開始(頁 117)。
我的個體化:去依賴化
世界除了死亡是公平的外,對於所有個體的生命當中,同樣也沒有十全十美 的人生存於世界,生命是苦難與學習的綜合體。我在生命前期所學習到對生命的 價值與意義,當生命中的困難來臨時,已無法協助我穿越苦難而前進,甚至成為 協助打壓自己的助力及幫兇。我在銀行生涯後期的個體化過程,第一個在長出自 己的過程裡,就是要破除我的權威迷思與依賴、遠離主流思想對個體思維的掌控 及限制,因為主流思想或價值觀也是權威的象徵,(例如華人文化或傳統社群的 主流思想若強調「人必須合群才是正確的」,那麼,我一定會走向一個擺脫群體 行動的獨行之路)。然而這個破除對外權威的依賴,在銀行階段是以破壞力極強 的方式,連同,對人性光明面的相信,一併給連根拔起,而產生對人性真情的絕 望!何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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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自己
又 Murray Stein(2012)說道:
個體化迫切的要求是返回一個人的本質(nature),一個人真實的存在
(being)。…成為你自己的存在[YOUR OWN BEING](頁 36)。
破除對外權威的依賴,於我是何意義?就是「做自己」!喚醒生命中真實且 獨特的自己,成為一個像自己的人!當一個人壓抑自發及直覺的情感與思考時、
當一個人無法為自己說「不」與「拒絕」時、當一個人無法為自己最深的渴望做 選擇及發聲時,從外而內的絕望,就由此而生。從外而內?對外在信任的絕望,
最後會延伸到對內在肯定與價值的絕望,許多自我毀滅者不也就有著如此深刻及 沉痛的絕望嗎?Yalom(2003)說道:
丹麥哲學家梭倫.齊克果(Sψren Kierkegaard)指出:最普遍的絕望乃是 人陷入這樣的絕境:不能選擇、沒有成為自己的意願;而最深切的絕望乃是 選擇「做不是自己的人」。另一方面,「決意成為真正的自己,確是絕望的 相反」,而這種抉擇乃是人的最終極的責任(頁 110)。
朝向獨立之路
對人性真情的絕望,於我是何意義?是徹底銷毀我之前無界限的信賴他人之 價值觀,轉而進行對內的信任嗎?還是在絕望中,求生本能地為自己爭取活下去 的自我力量,而把自己舊有的依賴權威或依恃主流思考之模式,徹底地斷了後援?
抑或是對人性光明面的絕望中,能拋棄情感牽絆的人情壓力或從眾行為,所致能 義無反顧的獨立思考與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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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朝向死亡之心
破除權威的依賴,同時也對人性真情的絕望,又於我是何意義?是生命劇本 為以後安寧生涯路的預先鋪陳嗎?在面對死亡的各種情境底下,沒有任何屬於人 的權威或主流價值可以依賴,只能從自己的心來感受、只能從自己的心來聆聽、
只能從自己的心來相信、只能從自己的心來接收上天給予的訊息,奉獻給眼前這 位將死之人。是這樣的嗎?也只有對人性的真情絕望,才能讓自己掉進存有的孤 獨中,感受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者,那心中不斷地向上天與生命吶喊的存在孤獨,
是有著如何絕望的景底。是這樣的嗎?人們只有在自己掉到生命的底端時,才能 從靈魂深處體會出「絕望」是甚麼!人們只有在自己陷入困苦的流沙時,才能從 靈魂深處體會出「無助」是甚麼!人們只有在自己失去自我的力量時,才能從靈 魂深處體會出「恐懼」是甚麼!絕望、無助、恐懼,面對一個快要到生命尾聲的 臨終者,他們心中那載浮載沉的困頓與悲苦情感會是那些?我感受到那從靈魂深 處的吶喊嗎?
涵容親情的個體化
在父女關係階段,已形塑出自己大致上樣貌的我,再度在親近關係中掙脫原 生家庭的權威束縛,尋求更根深於內的獨立自由。但因為抗爭對象是血源相連的 最近親人,內在情感上有著難以割捨的親情互動,因此,在與權威抗爭中,更需 面對情感上的拉扯與衝突,更需涵容無法忽視關係存在的靈魂共命。這樣的獨立 之路,與銀行生涯的自我抗爭路,有著極大的相異與轉變,因著情感上的彼此珍 惜,看著自己的心而同時也看著對方的心,而走著一條更貼近人性情感的個體化 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