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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失「家」的依靠,尋找「活著」的爸爸

第五章 在生死裂縫中尋找愛:我的哀傷之旅

第一節 頓失「家」的依靠,尋找「活著」的爸爸

媽媽的哀傷與憤怒

雖生病了好幾個月,但是爸爸「突然」在三天內往生,全家人都對這突如其 來的死亡,心中有著好多的慌亂與無助!相識已四十六年、結婚四十一年的牽手 媽媽,更是痛苦到難以接受。還記得,這「突然」的往生,媽媽曾是心痛到憤怒 極了,這把燃著熊熊烈火、內心的憤怒之劍,曾對準著爸爸生前最後醫院的主治 醫師,專業外衣下的錯誤病情判斷、延誤治療時機。對於媽媽向外發射的憤怒,

不同於妹妹,我認為對媽媽的當時而言,是可以被接受且需要的,因為這一把無 法抑止的憤怒之劍,是極度哀傷的代言人,若不對外目標發射,那麼則會轉向對 內25,更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只是同為失親的女兒,因喪父的失落與哀傷,也 有著對「突然」的難以釋懷,我能怎麼做?我也想明白爸爸真正的嚴重疾病為何,

我也有著與媽媽相同「醫療責任」的看法,但是眼看著媽媽在落淚不止、氣急敗 壞之下,意圖對爸爸生前的主治醫師提出醫療訴訟,我好害怕、好害怕啊!提出 醫療訴訟?那無疑地是在已深的傷口上用力撒鹽!媽媽失去了丈夫與我失去了爸 爸,我們都有著相同的處境,如同也被堆到死亡的邊緣般,是那麼地孤單與無助!

我接受媽媽所有的哀傷反應,同樣也承受痛苦哀傷的我,願意陪著媽媽、陪著自 己,一同走著失去親人的哀傷歷程之路。但是對於這般憤怒轉向的實際行動,我 是有著在哀傷外的極大衝突,因為,我的「正義感」將放在以「揪出元兇而為其 專業負責」或「保護媽媽」,以何者為我僅有的生命連結為基底,那將會影響不 同的結果。提出醫療訴訟,再也無法挽回爸爸的生命了!提出醫療訴訟,過程中

25 J. William Worden(2004)對「正常的悲傷現象」一文中提到:喪親的憤怒有兩個來源,一是沒

有辦法防止死亡而產生的挫折感;另一是來自失去親人之後的一種退縮經驗。…喪親者需要去體 會他的憤怒,並且把憤怒感適當地導向逝者,或是以「替換」方式,將憤怒轉向其他人,(如醫 生、葬儀社、家人、朋友、甚至上帝),責備他們要為自己親人的死亡負責,才能有一個健康的 結果。…最危險的狀況,是把憤怒朝向自己,將憤怒內射的人可能會極度沮喪或有自殺行為(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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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再地經歷相互質疑、撕裂傷口的再創傷,到頭來,在還不確定能否討回公道 之下,會形成更大的傷害!已經失去了爸爸,我好害怕媽媽的真正行動,而為她 帶來難以預測的傷害及毀滅!因為,媽媽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我剩下唯一的血脈 相連,生育養育我的摯愛親人了。

討回公道?向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公道」嗎?我與曾在安寧病房的陪伴 家屬一樣,有著無語問蒼天、何以如此的無助嗎?在「死亡」底下,何謂「公道」?

或許「死亡」本身就是世界最後的公道了!

「家」在哪裡

隨著爸爸的「斷然」逝去,我的心,彷若也缺空了一大塊!我缺空的是甚麼?

記得與爸爸殯儀館的送行後,帶著爸爸在醫院使用過的日常用品,回到那有著深 深記憶的娘家,景物依舊,但彷若好久沒回來的隔世相見般,我有一種好深好深 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陌生的是,家不再完整!陌生的是,家已永遠的缺少了 一人!陌生的是,那一位血脈相連、提供我生命的爸爸,這一份生命力量之源,

突然硬生生的消失了,如同倒塌的山,有著山崩地裂後、在碎石瓦礫中的失根與 無助!

婚後多年以後,因與外子常住新竹的家(我與外子的小家庭),在下班後這 裡是我們的避風港,在生病時是我們的安養所,以及也是兩人相互依靠的愛之窩,

生活與放鬆,在情感上逐漸對這個家慢慢產生了歸屬感,也就是我心中「家」的 處所,也在這幾年的夢中「家」的意象之所在!

爸爸離開後,我因為懷孕生女在生活上有了變化,也因照顧新生兒而少回台 中娘家,媽媽因為協助我照顧孫女而常住我在新竹的小家庭,原來在台中的娘家 也就少人居住於此,對父親的思念,伴隨著「父親到那裡去了」的無處可尋,因 此,「家」就成為我日夜思念的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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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許多失親者如身為女兒的我一般,「父母同在的娘家」是出嫁女 兒心中永遠的根與歸鄉,一旦有一至親變故離世,心中的家似乎如遭逢地震,殘 破與無助…。在現實中,我超過以前的頻率常請求外子,讓我帶著女兒與母親回 到台中的娘家居住,甚至計劃未來「退休後能搬回娘家一起養老」的藍圖與想像,

以及常與外子及母親討論想將娘家規劃的模樣與裝潢…,我對娘家房子與居住的 關注與重視,多過於我現在與外子同住的新竹小家庭,這感情所在似乎超出我能 理解的範圍,外子也常因為我想要規劃及裝潢娘家的意圖而疑惑不已…。爸爸離 世許久後,我才發現這不完全只是單單地思念父親而已,而是想不停地確認我心 中的「家」在那裡。我因為失去父親而產生心理上的連「根」拔起(「家」的崩 解),所失去的根與靠山,想在現實中藉由「尋家」把它給找回來,因此才有這 些日子以來尋家、回家、裝潢家的期待與行為,為的是找回我原生的立足點與靠 山!

尋找「活著」的爸爸

只記得在爸爸過世後的那些日子裡,我曾在爸爸離世後的返校上課時,下課 後的戶外靜坐,看著遠方的燈火通明、看著天上的繁星點點,問著「爸爸您在哪 裡」的思念與落淚!記得在爸爸過世後的那些日子裡,對爸爸的昔日衣物的眷戀 保存,對爸爸的每一個「做七26」的懷舊追思,對爸爸的合照相片的深情凝視,在 曾有的記憶中尋找「活著」的爸爸!記得在爸爸過世後的那些日子裡,午夜夢迴,

在夢中不斷地與爸爸相遇,父女情深的關心互動,刻劃在心坎裡的深情與思念,

在夢中,如實境般地情感交流,深深撫慰了我驟然失親的創痛與遺憾!

26死 者 逝 世 後,每 七 天 為 一 次 祭 拜 的 重 要 日 期,負 責 祭 拜 者 的 身 分 也 不 同,俗 稱「 作 七 」,

共 有 七 個 日 期,分 別 是「 頭 七 」,由 孤 哀 子 負 責 準 備 祭 品;「 二 七 」由 媳 婦 負 責;「 三 七 」由 出 嫁 的 女 兒 負 責;「 四 七 」由 姪 女 負 責;「 五 七 」由 出 嫁 的 孫 女 們 負 責;「 六 七 」 由 出 嫁 的 侄 孫 女 或 曾 孫 女 負 責;「 七 七 」或 稱「 滿 七 」由 孤 哀 子 負 責 。… 又 因 現 代 為 工 商 業 社 會,有 將 七 七 四 十 九 天 改 二 十 四 天 的,即 頭 七、七 七 各 七 天 外,其 他 各 以 每 隔 兩 天 為 一 七 的 計 算 方 式( 引 自 恩 典 生 命 網 站 http://blog.yam.com/gracelife/article/282292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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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找「活著」的爸爸?是我無法接受爸爸死亡的事實嗎?現實世界中的真 實死亡,並不代表在心理上我接受了爸爸的死亡!從三天前才知道爸爸病危會死,

一路上壓抑著自己的難以接受、不想接受的撕裂情感,幾乎是對自己「橫著心」

地、以爸爸為重心的最後陪伴,為了爸爸與我的最後珍貴相處,而仔細守護著爸 爸的情感需求、及我與爸爸情感交流的機會。

我對自己「橫著心」?我壓抑著自己那如電鑽般寸寸侵蝕的心、片片刀刮的 痛,只因為,爸爸已經沒有時間等我了,沒有時間等我好好照顧自己「不想接受」

的心碎了!我對自己「橫著心」?是我在那一份被死亡逼近的被迫感中,強力壓 抑著自己的痛苦,沒讓自己好好地經驗「不想接受」時的否認與憤怒之反抗期?

或是,沒讓自己好好經驗從「不要接受」到「面對接受」,一趟一趟來回擺盪27的 情感痛苦過程?還是,根本就沒有人可以接受,這樣快速的離別與死亡、與摯愛 家人的訣別!是我太快地「橫著心」逼迫自己面對與接受了!原來,伊麗莎白.

庫伯勒.羅斯的「情緒五階段」中,初期的否認與憤怒,是面臨自己或親人死亡 時,必要且重要的階段,因為,它能稍稍隔離因死亡所帶來巨大的存在威脅感,

而讓個體暫時在心理上有個緩衝的空間,能繼續活下去!而我,太快的在理智上 逼迫自己接受爸爸的將死與死亡事實,其實,在情感世界裡,我根本就還停留在

「無法接受」的狀態中!現實世界中爸爸死亡的事實,在情感尚未準備好的當時,

徹底地動搖我的存在感,死亡的巨大、失親的劇痛,彷若讓我掉入世界的深淵中,

有著好深好深的孤單與無助!而我就在這樣的孤單無助中,心在難以接受事實的 幽暗處,切切地盼望著爸爸?!

27 Margaret Stroebe 等人(1998)對於面對失去親人之哀悼歷程的「雙軌擺盪理論」(dual process)

中,將喪慟的調適視為一個需要在兩種相反功能中持續來回擺盪的過程。在「失落導向」(loss orientation)的狀態中,喪慟的人忙於處理密集的悲傷工作,體驗探索和表達他們對失落的感覺以 企圖抓住他(她)對生命的意義。而另一時刻,在「復原導向」(restoration orientation)的狀態中,

悲傷者把焦點放在因失落而需進行的許多外在的調適,專注於工作和家庭責任,建立和維持關係 等等(引自 Robert A. Neimeyer,2007,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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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爸爸回來看我們嗎

記得,我們提前且快速完成爸爸習俗上的滿七28及告別式的喪禮,就在爸爸 過世後第二十二日的傍晚時分,當時,我正和學齡前的小外甥相陪在娘家客廳,

我為著學校課業使用著電腦,而小外甥在一旁正專心地拚湊著玩具,不知何故,

我的電腦網路突然連線失效,我正忙於怎麼做都無法恢復時,就在這無風的傍晚,

我突然聞到一陣濃濃的西藥味道29,而我疑惑著當時無風且周遭皆無西藥之時,小 外甥突然大喊「我聞到 XX 藥局的味道了」數聲!我心頭大驚,頓時感到周遭空 氣中有一股不同以往的滯留狀態,是爸爸回來了嗎?爸爸生前經年累月的為肺炎 服用抗生素,身上偶爾飄散著一股西藥味,是爸爸回來看我們了嗎?沒有很久,

在媽媽聽聞到小外甥呼喊後的前來之時,這一股西藥味與空氣的滯留感,就迅速 消失了,而我的電腦連線也恢復了。我從極度驚訝,到左右觀看的快速尋找,爸 爸呢?到一切恢復平常時,我的心還在為「爸爸回來看我們」的情極度地動盪著!

僅僅數十秒的快速變化,帶來了往後日子裡深深的追憶與思念。這僅是爸爸不放 心年幼的小外甥或我懷孕的現狀而回來看我們的嗎?還是妹妹認定「因為我們未 做習俗上的「三七」儀式30,爸爸因而回來看看我們」的理由?那空氣的滯留感雖 已遠去,但那一滯留感的既非觸覺又近似觸覺的身體記憶深入到我的心髓,與父 訣別後第一次在空氣中一大區域緊緊碰觸的靠近,讓我有著爸爸雖然因離世而失 去身體,但仍能在現實世界裡有如此靠近的真實感,而相信爸爸仍然活在這相異 世界交集的某一處,同時也在想著我們。跟妹妹述說此段經驗時,我含著淚水,

好安慰,日日思念爸爸的心,從爸爸生死的巨變中,再度因著爸爸回來看我,這 一份愛的連結,而能稍稍寬慰!

28 見註 25。

29 余德慧(2006)中對「空氣中似聞到亡者生前的味道」或「親人對亡者之語如猶言在耳」之現 象命名為「音容宛在」。其論述:面對亡者「音容宛在」的現象時,醫學上界定的死亡便沒有了 著力點…對生者來說,生與死的界線並不像「宣判死亡」這麼簡單明確,因為「死者猶生」。如 果用「過度思念」過世的親人的角度來切入這些現象。那麼我們的視野恐怕會變得非常狹隘,因 為「過度」本身就有一種「非常態」(extra-ordinary)的味道。思念親人是「正常」的,但是過度 就不太好了(頁 162)。

30 見註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