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Final口試時,阿花老師對於論文的完成與看見,說道:
一、有很深刻愛的實踐,反映在論文的文字上,那像是觸及靈魂深處的真摯 情感,用生命的淬鍊,形成為像詩篇一樣的文字。也把文獻跟生命互相 輝映,這是一種很真實地與學術連結的方式,如個體化並非套用理論,
而是與生命合一的真正看見。
二、對父親的哀傷,轉為對父親的理解,進而再由父親來理解自己。對父親 的歷史時空之真正理解,包含了父親生命經驗的觀點,這對助人工作是 非常重要的。人的情緒不僅是個人的經驗,它還是巨大的家族歷史壓縮 在個人的生命裡,無法言說,又難以理解,因此了解一個人更需了解其 家族歷史,這是助人工作者應具有的寬廣視野。所以後續想問你的是:
那媽媽呢?
中瑋老師對此論文的建議與回饋:對生命與死亡的探索具有深度,以及有其 知識和理論相應支撐的強度。對論文後續的發展,與阿花老師有著相近的疑問:
帶著這樣的轉變與看見,那麼妳以後呢?
佩怡老師:這一篇論文是順著流寫出來了,蔚琪內在的個體化歷程是一直在 前進。從銀行生涯到安寧生涯,這是一條由死到生的過程,經由這幾年的修行,
與論文書寫的看見,你將帶著什麼下山入世?
我帶著論文對過去的看見,回到現在的自己,將會展開甚麼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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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
我與媽媽的關係,可能是媽媽的脾氣較為溫柔與能給予較少評論的聆聽,在 生活照顧上也較有著女性特質的細心,我與媽媽,自幼都比與爸爸親近,不但是 身體間的親近,在心理上也更能開放自己的脆弱。記得我與妹妹總會在晚間睡前 為了爭奪與媽媽共眠的機會而兩相哀求著媽媽;青春期以後的成長過程,總在我 與爸爸觀念上難以溝通之際,常常央求媽媽替我在爸爸跟前說項;銀行離職後,
也因為對原生家庭有著較多的關注,我對媽媽原生家庭的手足關係,是我一次又 一次地在媽媽心理孤單時聽著媽媽的訴說而來,而對媽媽原生家庭與外公、外婆 間的親子關係,竟是從爸爸口述得來。
爸爸說著媽媽的父女關係?我自幼看到的是,媽媽每在過年過節時都會和爸 爸帶著我與妹妹回到外公外婆家,以及送禮以盡人子之心意,媽媽很少提及她與 外公外婆的共同生活與親情互動,只會提及從小物質匱乏但手足之情卻豐盛,只 會提及從小因為外婆長期生病的時病時癒,而自身心中的孤單與人言可畏時的無 助,但是無論成長過程中是如何地辛勞與渴望被父母肯定,在媽媽的眼裡,外公 與外婆,永遠是她心底最深的依戀!爸爸口述中原本可能想強調的是:爸爸的英 勇,將心愛的媽媽從原生家庭的操勞與不公平中解救出來。但我反而對媽媽在原 生家庭的親子關係與被重視的程度,造就了媽媽生命中的獨特特質與思維脈絡,
而有著更深的理解!
我與媽媽的更加親近,是在爸爸過世之後,無論是生活上或是心理上,因為 我的懷孕後期與分娩後的協助照顧小女,媽媽搬來新竹與我同住,開始了我與媽 媽更加地靠近。爸爸過世後,媽媽的確有一段哀傷痛苦的日子,也會在夢中夢見 爸爸,我與媽媽的心理靠近,是互相分享爸爸的入夢及爸爸生前的生活點滴,而 彼此扶持走著一條失去親人的哀傷路;我與媽媽的心理靠近,還因為共同照顧我 的小女而也是媽媽的小孫女,為著彼此育兒觀念的差異,在爭論與達成共識的往 返中更加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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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書寫的完成之時,在我與媽媽共同回憶往日爸爸的記憶中,媽媽分享著 我不知曉的爸爸生前之回憶與事蹟,而我分享著我論文中對爸爸的再看見。媽媽 在聽完我對爸爸的看見之處時,眼中的光輝與柔愛的神情,讓媽媽對爸爸的體悟 與情感似乎有一種很特別的情愫在發酵,那像是一種超越語言的柔愛之情在凝視 遠方時慢慢地勻散開來。而我聽著媽媽娓娓訴說爸爸生前的事蹟與心情後,同樣 也會有著「原來爸爸在生前就如此地愛與珍惜我們」的光與淚。原來,爸爸不僅 是活在我的心中,爸爸也同樣活在媽媽的心中,是用一種愛與珍惜的情感,活著!
銀行之後,我的寬恕之路
十多年前,曾經無數次的問著蒼天,何以讓我經歷如此受苦的生命經歷,在 銀行生涯結束後,脫落外在的名利外衣藉以放掉因心理投射而受苦的外在根源,
但放不了的仍是內心淌血般的創痛與血泊中的難以原諒。這一條彷若將自己緊緊 綁住的內在桎梏,直到我在銀行離職後近三年之夢:
我原是被關在幽暗的大牢裡,看守我的獄卒是前銀行工作的同事們,在被關 到即將屆滿三年之際的一個偶然機會下,我可以和幾個朋友一起開車逃出此 監牢,而且我知道,若不把握這個越獄的機會,我可能還會被關至滿五年才 能出獄…。
至此我才發現,所有因受苦而難以釋懷的原因,其實是心中因為受創而緊閉 深鎖、連自己都不想打開的幽暗處,那是一個連「愛」都無法抵達之境!原來真 正需要原諒的,是我因著內在匱乏彷若助長著外力之箭,讓自己受傷的如此地深!
原來真正需要鬆手的,是在創痛中連自己都不想打開的閉門深鎖!原來真正需要 深愛與疼惜的,是我對著我自己的內在傷口,給予深深地「愛」與呵護的療癒,
對每個人的靈魂本質都是「完整」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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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條銀行生涯後期的內在深度受創,是一個對內在人性光明面的核心信任 感之失落,如同首度經歷摯愛親人死亡的失落一樣,都是一個「活著」的存在核 心價值之失落。對前銀行同僚的寬諒之路,受創與復原,在銀行離職後的三到五 年間,我竟也走著一條「內在信任感」受創死亡後的哀傷療癒之路。
因為有著數次在當時理書老師「草綠」與「墨綠」心理支持團體的哀悼歷程,
與「不逼迫自己放下或原諒」的自我接納,以及對自己「愛的力量」之增長,我 竟也在歲月的默默流轉中,在傷口結疤處鬆脫了此受傷情結的綑綁。記得在銀行 離職剛滿五年之際,又是一個「不知何以如此」的共時性,因我的金融卡在自動 提款機的突然失誤,讓我不得不再度踏入昔日工作銀行的大廳,親自尋求解決之 道。在踏入銀行的當時,我突然想起前述的夢,心中的賓果聲四起!五年了,離 職滿五年了,挺著懷孕近七個月的大肚,像一個居家自若、未施脂粉的平民婦女,
首次踏進昔日的工作場所,面對曾與之互動的工作夥伴,我能對此毫無負向情感、
並有著一抹微笑地放鬆,這心中的賓果聲,彷若是上蒼對我的喝采,我不禁莞爾,
好一個內在的自我枷鎖,綁了我五年,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煙消雲散了。
「不逼迫自己放下或原諒」的自我接納,是所有寬諒之路最初期面臨到的困 境與因應,也是最重要的階段!不但不能自我逼迫,甚至得護衛自己的失落現狀 而不允許他人以任何「理智思考」或「情感威脅」來逼迫自己,保護自己有受傷 與憤怒的權利,是相當重要的!若沒有給予個體足夠的時間來善待此階段,後面 的寬恕之路就會難以前行。
事隔多年後,在偶然的機緣下閱讀到樊雪春(2013)「寬恕之路:為什麼我 無法原諒他」一文,文中強調:若執著於一定要寬恕,那就形成另一個不能寬恕 的緣頭(頁 23)。若執著於他人行寬恕之舉,那麼就會再度形塑一個無法寬恕「受 創者的無法寬恕」的開頭了。若我能真正無條件地「接納」因被自我陰影所刺傷、
對自我不信任、對他人的不信任、甚至對世界、對大我的不信任,所帶來的憤怒 與傷心,並允許自己「好好地傷心」,與「好好地哀悼」,哀悼曾在苦難中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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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及動搖的既有安全感,哀悼曾在苦難中失去原先所信任的價值觀與世界觀。當 我能對自己所有的負向情緒、負向信念、及因自我匱乏所致的受傷狀態有所接納 時,寬恕之路必巧然開展,因為這已經開始「寬恕自己」了。樊雪春(2013):
寬恕之路第一個要寬恕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寬恕自己在生命中無法寬恕 的心情,給自己時間。愈是生命中真正厲害的傷痛,就愈是需要從寬恕「無 法寬恕」下手(頁 19-20)。
如果沒有先寬恕自己的「無法寬恕」之心情,就先期待要寬恕他人,將會在 受創與傷痛依舊存在之下,以理智隔離內心受傷的創痛與感受,進而將之壓抑至 更深的內在,關閉情感而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
寬恕是無法比較的,如同哀傷亦是無法比較的,因為創傷與失落在個體心理 層面所震垮的範圍及深度,會因為個體的自我價值體系與存在價值體系的差異而 有所不同。接納自己對外在苦難對象化的「難以原諒」、與內在受傷情結的「放 不掉」也是非常重要,如同喪親時接納自己「無法接受死亡事實」與「允許哀傷 哭泣」而非使用理智強迫制止是同等地重要,兩者,是同樣有著危及內在存在感 與價值體系之可能。外在苦難與內在匱乏所交相震垮的內在價值體系之範圍愈大,
其心理受創感也就會愈深,自我寬諒之路亦可能相對也費時愈長。小我的受傷與 憤怒之箭,是為了保護那因外在苦難刺傷而危危可及、原先賴以生存的內在信念 與價值體系,甚或是自我存在感。因此,允許「憤怒」及「不原諒」,允許按照 個體自己的步伐與緩慢進退的兩相拉鋸,而不因理智上的道德意識或宗教教條而 強迫其改變,愛與接納所有的受傷淌血及內外在困境,如同失去摯愛親人的哀傷 歷程般,沒有時間限制的讓「愛」與「接納」陪伴,拋開理智脅持的讓「愛」與
「接納」撫平所有的創痛,才是真正穿越傷痛碰到靈魂深處的真情,所行之的鬆 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