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idak ada hasil yang ditemukan

第三章 生死之旅:踏入安寧的生死交替世界

第一節 沙漠中的生與死

安寧病房裡的初體驗

向內轉向後的自己,真情往何處去了?銀行末期的恐慌到離職,讓我從瀕臨 死亡的怖懼中驚醒過來,社會我的凋零,我的人生彷若進入到另一個階段。此時,

與社會勾連的人際,只剩下我每週半日某醫院的安寧志工、與某民間輔導機構的 義務性輔導人員而已。我很安於此狀,安於少少的社會人際互動,而多出來的是 與自己相伴的獨處,以及不會太多但十分珍惜的「真心」交會。

「真心」交會!是誰與誰?是他人?還是我自己?剛入安寧病房志工的我,

踏進安寧病房,就像踏入人世間的生死斷裂之谷,有著真正面臨人們生死的「臨 場」震撼感,而我,是帶著顫抖的雙腳,一步、一步地,踏入病房。雖已有著幾 日的安寧職前訓練課程,但初入安寧病房的我,還是有著很多「不知如何是好」

的呆立狀態,(呆呆的站立原處,內心是翻騰攪和、五味雜陳)。記得志工實習 階段初入病房時,生平第一位訪視者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奶奶,一位末期血癌的 患者,初次見面,我的「不知道要做甚麼」的靦腆與不安,竟然是這一位老奶奶 看出來並化解了我的尷尬與手足無措,她的熱情與關心,主動伸出充滿大大小小 淤血血斑的雙手牽著我的手,以及邀請我到她的身旁,坐下來;她主動熱情地關 心我的已婚未婚,並且帶著笑容的眼神,看著遠方,講述著她即將步入婚禮的孫 女…。這一位老奶奶,在我第一次接觸重病暨接近死亡的人時,不但細心地化解 了我當時的無助,還教導了我甚麼叫做「靠近」!是人與人在病床旁的靠近!是 身體與身體的「平等」靠近!連帶著有如家人般暖暖的「情感」靠近!

而我,握著這淤血斑駁的歲月之手,望著她凝視遠方的深情與笑容,心中好 像有著一個「甚麼東西」在顫抖著,那是甚麼東西?是那一道曾因防備受傷而築 起的高牆在「顫抖」嗎?我不知道!志工,若按照字面上常規的解釋,是一個要

42

幫助他人的角色,而我,在此及往後的安寧志工生涯中,打破外在助人者的藩籬,

在心中,我同時也是一位受到幫助的人。

初為安寧志工時,首次的生死大震撼,約為一兩個多月後的事了,雖為安寧 病房,但是每週一次半天的值班,並非每一次都能遇到病患死亡。還記得,在一 個值班的下午,在換好的志工服後,趕緊前往探視一位前一週曾陪伴過的病患朋 友,我還帶著前一週兩相互動、栩栩如生的記憶前往。只記得到了所在病床前的 訝然,空無一人的病床,讓我一時之間慌亂的確認床頭的病床號碼無誤後,無以 倫比的震驚,和快速下沉的心,讓我呆立在床旁不知道有多久…看著空無一人的 病床,在「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死了嗎」和「對,這裡是安寧病房」中反覆 自問著,無法置信的底層是我難以接受死亡的心。我難過,緩緩下沉的情感滲透 出陣陣的哀傷,為著人之必死而哀戚嗎?還是雖然短暫的情感建立,但仍有著死 別的傷感而難過?這一份生死的斷然與感傷,從他人的世界緩緩地走進了我的世 界。

我問著自己,何以懼怕死亡、無法接受死亡,確要將自己置身在這必死之場?

我到底,想要明白甚麼?或者,想要尋找甚麼?死亡,似乎藉由今日的活著、但 明日就不得而知的「沒有未來」,向還活在人為時間中的我,告示著甚麼?

關係的建立,是誰與誰的關係?是生與死的關係!

初入安寧病房,似乎很為與病患的「建立關係」而受挫,常常見到的場景是 約略自我介紹後的病人閉目不理、要不然就繼續看電視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單字回 應、或者所幸說「想要休息」…要我離開…。初為安寧志工的我,剛開始還認為 是自己的關係建立之技術或知識的不足而致如此,因此想著或許只要學習相關知 識,或許就有所轉機,因此還為此趕緊上了一些「身體按摩」、「精油按摩」…

等課程、或者閱讀相關書籍,來增加自己「建立關係」的知識與技術。為此,我

43

在挫折與回顧中琢磨了好久好久,直到志工生涯的「某一處」,才發現,是自己

「活著」的腦袋跟不上真真實實正面臨自身死亡的病患!我們站著的立足點不同、

以及眼光朝向的方向不同!我是站在生之處,站在生之處「遠遠地」看著死亡的 那一端;而末期病患,已是站在生死兩界的渡船上,在一邊領受著死亡的呼喚時,

另一邊正搖搖晃晃的為自己是否能站得穩、此岸和彼岸的兩端來回而擺盪著…。

志工生涯的「某一處」。記得當時,銀行的人際陰影尚未消失,我在安寧志 工期間,依舊秉持著公私極端分明的界線,對志工團隊的聚餐活動、志工夥伴的 踏青邀約,簡直是一腳踩入我的痛!對這些熱情的志工伙伴們的無心,其無意中 碰觸到已內化的負向心錨,雖不會生氣,但依舊有著霎那間的身體緊繃與些微莫 名的恐懼,雖知其為善意邀約,但已無意於累積人脈,以及視社交活動為「帶上 面具」的活動,甚至有著在思維上認定其「不知死亡隨侍在側」的「浪費生命時 光」,因此常以家住新竹的遠距、以及須陪伴父母等理由而婉拒。對於我的「總 是」婉拒,曾經有一位志工夥伴對此表示著類似「好難邀請」的不悅!好難邀請?

其底層未明說的是否是「很難藉由社群活動來拉近彼此的距離」,是跟我嗎?我 無意於是否藉由受邀而拉近人際間的距離,但是看著自己被社群世界中的人,視 為「好難邀請(好難拉近距離)」,不由得轉頭看著病房裡正在困頓於生命末期 的朋友們,腦袋頓時轟然!好難拉近距離與關係建立的困難,我與這些末期疾病 的朋友們,在不同情境下,有著相同的處境!

不熱衷社群活動,無意於以社交方式與人連結,對人際距離的遠近無任何個 人需求,從銀行時代的「孤兒12」與「戰士」歷程中一路走來、以及恐慌後外在憑 藉的一一剝落,我的「社會我」面向幾近死亡!我明白,若試圖以「活著的常態」

的社交方式與我連結,幾乎是碰不到我的心!如同我與志工夥伴們是站在兩條毫

12Carol S. Pearson, Ph.D.(1994)對榮格的十二原型及其「原型」的解釋:十二原型有天真者、

孤兒、戰士、照顧者、追尋者、愛人者、破壞者、創造者、統治者、魔術師、愚者、智者;每一 種原型負責不同的人生歷程。…原型是我們的內在指引,自有人類以來它就存在了。…每一個人 的原型經驗都各自不同,…靈性追尋者視原型為存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神祇。…尊奉一神論的 宗教家們,會自多元的心理學原型中辨明一神論的精神依歸。當提到「神」(God)時,它的意 象已遠超過人類語言文字的言詮,不同的原型就如同「神」的各種面向,它們在精神上有照見不 同現實面的能力(頁 7-8)。

44

無交集、平行線的世界上,她們真正地看到了我嗎?!異地而想,我試著問自己,

在陪伴末期朋友的同時,是否也帶著「活著的常態」之腦袋而不自知?看著正在 生死渡船上困頓與掙扎的末期朋友,我是站在何處啊?我的姿態為何啊?

活著的常態,是生與死的隔閡

記得一日,因病房社工師的委託,探視一位九十多歲的老爺爺,委託原由是 醫療團隊期待能為這一位老爺爺進行「生命回顧」,但是這一位老爺爺目前的狀 態是抗拒他人的陪伴、與已出現「不願配合醫療團隊」的緘默,(這「緘默」與

「配不配合醫療團隊」有何關聯),這種情形讓包含團隊社工及醫護志工們都束 手無策。面對這些團隊前輩們都努力過仍無轉機的老爺爺,我是帶著毫無把握、

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如同其他團隊人員般,老爺爺剛開始對於我的探視以揮手 趕人!我沒有離開,記得的是,先讓老爺爺把所有想揮手的作為都完成後,在老 爺爺進入緘默後,看著老爺爺,不知怎麼著,我開始一邊輕聲同理老爺爺未說出 的可能情感或心中話…一邊慢慢地從病床前移到老爺爺的身旁,在老爺爺未抗拒 的同意下,輕輕的碰觸與輕撫老爺爺的雙手與胸口…,只見,老爺爺的身體從僵 硬到放鬆。我們自始自終從未言語交談,但老爺爺以柔和的眼神與放鬆的身體,

告訴我語言所達不到之處!這意謂為何,是「我們的一條線」接上了嗎?那是一 條甚麼樣的線?是孤單無依、無人能懂的那一條線?是面臨著生死界線漸薄、凜 然於呼吸之間的那一條線?還是在心與心之間,那一條深而未見的線?!

離開老爺爺回到座位時,對於我與老爺爺的「未言語」,身旁的志工夥伴「哈,

原來你也沒有辦法讓他開口呵」之言,她在我以「那麼就請『尊重』老爺爺的『不 想說話』吧」中低頭不語。

「活著的常態」,是我們用醫療眼光看待末期病人應該要接受幫助;「活著 的常態」,是我們以常理思考的頭腦,使用緩和療護所設定好的「臨終照顧」模

45

式為目標,生命回顧、意義治療、心願完成…「未來性」的目標導向,而忽略末 期病人「此時」的心理狀態、內在需求…無刻意的既定目標…的整個「此在」的 過程;「活著的常態」,是用一種「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操心13」,操煩著「世 界已不是這樣運行」的「默心14」,無法真正體會到面臨死亡的「與世斷裂」之心 境。

而我,「社會我」的已不在世界之中,看著志工夥伴的熱情與抱怨,在心中 已激不起任何漣漪的我,感嘆著又得荒廢了這與社會連結的友情牽繫了,我無言 著!

13 余德慧(2003)在「抵達無蔽的領會之前」說到:心智自我的主要任務是『在世操心』(頁 65)。

14 余德慧(2003)的「抵達無蔽的領會之前」說到:當臨終病人越接近死亡的時候,就越走到「默 存」的存有狀態裡,此時他的自我差不多溶解掉了。如果他完全進入「默存」的存有時,一種浩 瀚的宇宙感就在這裡成形(頁 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