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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與我的父親

第三節 爸爸的生命之旅

在戰亂中逃命的孩子啊 你的孤單 你的無助 謝謝光 陪伴你的無助 你的孤單

在戰亂中逃命的孩子啊

對是否能活下去的不確定 我看見了 對於驚慌後 愛和憐憫的難以給出 我了解了 我看到 在空襲中被追殺 看到 周圍佈滿疾病與死屍 看到 黑夜中的暴雨 看到 在刀影和血光中 您活下來了

您活下來了 即使這麼多與死亡的靠近 您活下來了 您穿越了 您走過來了 您活下來了 您活下來了

我好高興 您活下來了 我好感謝 您活下來了 因為您活下來了 所以有了我

有了我 生命得以延續 有了您的孫女 生命得以延續 生命像一條 更長更長的河流 穿越所有的死亡 向前繼續邁進

謝謝您 我活下來了 謝謝您 我活下來了 因為您 我活下來了

記得在剛進入安寧病房成為志工時,我總是有著好多的「不知道何以如此」

的疑惑與茫然,所有作為上的探索,都在告訴我一件事--死亡的未知與無解!伊 莉莎白.庫伯勒.羅斯的從「震驚」到「接受」絕對不是線性的流動,它也不是 有著層層相續的順序,其反覆與停留不只在病人或家屬間才發生的,只要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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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悲憫存在,縱使是常人,也依然有著震驚、與否認等情感。不因有它,只因為

「死亡」太巨大了!

生命的流動,在我與安寧病房的臨終者及其家屬的互動中、在我與爸爸互為 生命影響者中、在我與點點社群的逐步接近與相連中,默默地前進著。離開銀行 後的我,投入安寧志工生涯,與一再地準備生死研究所的考試,研究所的兼職實 習與全職實習,我皆選擇在安寧病房裡完成實習,生死與哀傷議題,對我而言,

彷若巨大吸塵器般,用一隻看不見的手,引領著我前進。一隻看不見的手?年輕 學生時代曾讀過的「經濟學」中,把市場的「供需法則」視為「一隻看不見的手」,

而我在安寧病房腳印與腳印的亦步亦趨中,在我領受到「敬重」的可畏與謙卑時,

同樣也感受到臨終場域中,有一個無條件愛的更大整體,以憐愛之眼凝視著、以 慈光之手包容著,那面臨生命尾聲、即將走入生死界河的靈魂們,如同「一隻看 不見的手」,在生命窮盡處,守護、並領引著!

我與爸爸互為生命影響者?不知道何以如此!我在自己生命中的死亡、哀傷、

信任與失落的各個議題中,自銀行離職後,慢慢走上一條對「未知」的追尋之旅;

而爸爸,在他「已知」的生命中,失落與哀傷,與自我有關、與母親有關、與分 離有關、甚至與死亡有關。我們的生命除了天生那密不可分的血源相連外,在各 自「無從選擇」的生命際遇中,我們的靈魂課題,有關嗎?爸爸的「已知」生命,

是要教導我甚麼嗎?

死亡的殘酷:孤單面對與給不出愛

記得,爸爸在其生命述說中,好多與死神擦身而過的生命經歷。對日抗戰的 後期,秋海棠的半壁江山都淪為戰場,戰爭已蔓延至南方及大後方的福建沿海時,

日軍因多年來耗在中國戰場上的不耐,開始對當地「以死搏鬥」般地、以炸彈空 襲與槍彈追殺的「疲勞轟炸」。每當日軍夜間空襲或追殺時,全村落的人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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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夜「摸黑」的翻山越嶺,沒命似的逃跑!不能打燈、不能言語,靜悄悄地爬山 趕路。遇到雷雨交加時,淋著雨也要拼命趕路,「感冒生病」在當時,是「死路」

一條!因為,沒有人願意背負「病人」而落後整隊人馬。爸爸當時年僅國中階段,

淋著雨,回頭看著那些因病而倒在路旁的同村人,漸漸因無力行走而落後,直至 不見人影。在戰爭中,對敵人憐憫,就是對自己殘忍,但是同為華人的相識同村 人呢?戰爭的殘忍帶出生命的殘酷,對一位年僅國中生的爸爸而言,心中有著對

「不能憐憫」刀削般的絕望與無助、與對「死亡隨在」的驚嚇與恐懼,那一份內 心動盪的不安全感,從外在的戰爭、疾病,深入到爸爸的生命之髓中,是生於現 今寶島台灣的我,無法真正體會的!

不能憐憫!這一段抗戰逃難的生命歷程,爸爸說了好多次,從剛開始以「戰 爭嘛」為自己的「無解」找一個能暫時安心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述說,「得在 歇腳處喝碗薑湯來禦寒」,因為「若不自助就得死」,為生存的孤單奮戰!說到 後來,爸爸說此段「不能憐憫」時的心境,曾眼神寞落地有無限的感慨及無奈!

我看著爸爸,是爸爸內心深處的愛,被自己的述說觸動了嗎?爸爸哀傷且寞落眼 神,讓我感受到,那心中似乎有著好深好深、對無能為力的哀傷!那表情與眼神,

讓我感受到,那心中似乎有著好深好深、對生死無助的哀傷!我的心,也在聆聽 爸爸一次又一次的述說中,打開著,打開著生於寶島、未曾經歷過戰爭的我,打 開那原本對死亡有著終極純淨感的心,感受著在爸爸的心中,對於死亡,是那麼 地冷酷無情!是無情無義的冷面殺手!是沿途被放棄的相識村友!是空襲追殺過 後的斷垣殘壁、屍橫遍野!為了求生存而如同「兩面刀(對他人一刀、對自己也 一刀)」似地封閉心中情感,但同為逃難人的「生死共命感」,從未在爸爸心中 消失過,爸爸的哀傷,在一次又一次的述說中,慢慢地流出。

人皆有惻隱之心,對天生擁有愛人能力的人們而言,強行壓抑與漠視自己的 憐憫之心,是一種對內的耗竭!而對著處在生死邊緣的相識者而言,更是一種對 內的自我創傷!看著爸爸,我的心顫抖不已!那歷史的沉重,壓在爸爸身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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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的無情,如刀刃般一次次地劃過爸爸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死裡逃生,爸爸生命 的韌性,讓那自以為在銀行離職時的瀕臨死亡感、與安寧病房裡看過好多生死畫 面的我,自以為對死亡的領受力有著某一種程度的我,慚愧不已!

死亡的殘酷:胃癌的害怕與親情的無助

話雖如此,爸爸對死亡的害怕,到了年老體弱時,也越顯嚴重及無助了。記 得銀行離職後,進入安寧病房服務已有一段時日,爸爸知曉我進入安寧病房當志 工時,曾相當困惑與反彈,爸爸對於我「不賺錢」的工作感到困惑,爸爸對「安 寧病房」的反彈,別因有它,是因為那裏太接近死亡了!我的臨終陪伴工作牽引 出爸爸內心揮之不去的死亡恐懼,從生命前半段的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內化恐 懼,到年老時的胃癌、胃割除一半與數度因病住院的肺炎,都讓爸爸在心中反覆 著那難以揮去的死亡陰影。

我在成年後的記憶中,記得爸爸曾有先後兩次因接近死亡之事而垂頭喪氣,

第一次為九十二年初,爸爸從醫師處得知自己胃部惡性腫瘤後,另一次是九十六 年間,大姑媽病重進加護病房的探視後,爸爸皆有著不言不語、不開燈、不行動 地,在家中幽暗的角落低頭獨坐數日,沮喪及無助。自身的惡性腫瘤,與長姐如 母的重病垂危,彷若將爸爸再一次地推到懸崖邊,讓死亡從遙遠的未知,「再度」

拉近到眼前,讓生命中以為的親情永續,因可能的生死分離再度打斷爸爸看似平 靜許久的心湖。當時,爸爸的低頭沉默,曾讓全家人都陷入「不知如何安慰」的 不安處境。是我們從未談過生死議題,不知從何安慰起?還是,那一份不只是爸 爸有,而我們也有的,對死亡的焦慮及無助?爸爸的胃部腫瘤雖經手術部分割除 而痊癒,但從此之後的飲食驟然減量、吞嚥困難而致的體力逐漸衰弱,讓爸爸總 在言語中透露著失去大半胃的不適應與遺憾,以及在家人間的權力角力中,以「早 知道就死了算了」為情感上的威脅時,曾讓爸爸的「怕死的痛苦」與「痛苦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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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兩相衝突,一度混亂與延伸至我的內在世界,而讓我再度因爸爸的內在衝 突而有的心痛與不捨,對自己與對爸爸,產生了不知如何面對的無助感。

爸爸害怕死亡,這是從爸爸在他過往的生命述說中,從他對情境的描述、身 體反應與情感表露中得知;爸爸害怕死亡,也是從爸爸幾度生病住院後的極度不 安全感得知;爸爸害怕死亡,也在我進入安寧病房成為志工後,從爸爸的反對言 語中得知。死亡如太陽,無法直視!死亡如巨人,無法抵抗!死亡如雷擊,有著 能摧毀生命的無常感!死亡的巨大與不可逆,讓害怕死亡,成為人之常情,因為 死亡,會奪走人們所珍視及擁有的一切啊!但對於爸爸害怕死亡的程度或氛圍,

我總有著說不出的困惑與不解。這是爸爸的真實嗎?抑或是我心理連結後的內在 恐懼?

生死議題,從個人到家庭

帶著這樣的不解,在我安寧志工多年後的九十八年間,考上生死研究所,記 得回娘家與媽媽提及我的錄取與抉擇時,只見一旁未說話的爸爸,從專注聆聽的 表情,開始有著明亮的眼神與安心的微笑!是研究所的光環讓爸爸再度以女為榮 的肯定嗎?(年老至此的爸爸,社交掛零、不與親友連絡…,對於無視於「別人 怎麼說」的外來評斷,似乎有著已對社交價值的「不在意」與「不重視」了)。

還是,志工值班後曾多次的對爸媽述說自己在安寧病房的感動與學習,讓爸爸改 觀並同時也覺得安寧病房不是一個灰暗之處?「生死」議題,在我走著自己的生 命之路時,對爸爸,是有著甚麼樣的影響與理解?此時的我,感受到一種不同以 往的氛圍,爸爸雖不言語、但明亮與堅毅的表情,彷若代表著對我安寧工作的接 受與認同,同時,是否意味著爸爸對「死亡」有著不同以往的思維?是何種思維?

我不知道!但是我在當時,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流動,那是甚麼樣的力量?是誰 的力量?